前年春节将至，爸爸检查出患淋巴癌，且已扩散。
电话中知道爸爸患病，冷静得不近人情地劝说哭泣的妹妹，突然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得满脸都是。
爸爸妈妈都是老实人，一辈子不肯负人，我却是至不肖的一个孩子，不听话，任性，与老师吵架，旷课，交白卷，丢尽爸爸妈妈的脸。
妹妹说，生老病死是常情，只是轮到自己身上，还是难以承受。
瞒着爸妈，哥哥作主更改了化验结果。他们表现得很好，越是这样我心里越难过，因为我知道，爸爸已经背着我们和姑姑告别了，长途电话中他哭了，那是他最小的妹妹，相差十几岁，小时候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背着成捆的猪草，笑得像朵花儿似的对哥哥说：哥，又能换一支铅笔了。
爸爸也曾经是个孩子，怎么就这样老了。
童年的记忆中爸爸只是个背影，每次半夜醒来都见他伏在桌上做数学题，小时候因为家境不好，他未能上大学，年近四十才自学拿到大学文凭。可是爸爸从未强迫我承继他的梦想，高中毕业时我是全校惟一没有参加高考的学生，校长找到家里来，说不能这么惯着孩子，爸爸只说了一句话：我闺女有自己的想法，我得尊重她。
两年之后，我决定去读书，爸爸对朋友说，“我这个女儿二十岁了才开始听话，我已经很满足了。”
爸爸把我送到学校，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条烟。
爸爸是个民主、开明的人，我们几个孩子都认为成长在这样的家庭是很难得的。我初中时就可以拍着爸爸的肩膀叫他的名字，读高中的哥哥们周末回来可以与他躺在床上聊起自己喜欢一个女孩的感觉，爸爸懂得并不多，但他肯听，肯站在别人的角度着想，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孩子。
他的正直以及对金钱的淡泊影响着我们的人生态度。
两位哥哥高中时开始住校，每个周末回家，最近的直达学校的汽车站离家有10公里。每个周五，爸爸都骑自行车往返两趟分别把他们接回来，周日再同样把他们送走，无论是刮风下雪，就这样接送了三年。
哥哥说，无论怎样孝顺爸爸都不过分。
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竟然老了，哥哥们都已成家生子，他已经是爷爷了。我们都叫他“老爷子”，心里却把他当成老小孩般宠着。
爸爸曾经想买数码相机，他说每天都对着天空照一张照片，这样一年下来就有365个天空，而每个天空都是不同的。这个愿望像他的很多愿望一样，被我笑话，而后妹妹先我一步给他买了相机，但他至今不会用。
家里买了电脑，他开始学五笔字型，每天都会打来电话问我某个字怎么拆，他先学会的是用键盘敲出妈妈的姓。现在他已经学会在网上聊天，虽然半天才可以打出一句完整的话。
爸爸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与我们说不要担心，病这种东西只能尽力，他说自己想得开。他的豁达使我们度过了一个并非愁云惨雾的春节，我与妹妹学会打麻将陪他，还是会在牌桌上争起来，并不把他当病人看。
一年的时间，承受了化疗与放疗的痛苦，爸爸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医生都说是个奇迹。
事实上我认为，拥有这样一位父亲本身就是个奇迹。像哥哥说的，怎么孝顺他都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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